因網上清一色的好評,我去讀了這本書。可看完之後,卻有了與主流輿論不一樣的觀點。
這本書讓我感受最深的,並非男女主之間生死契闊的愛情,而是資本主義社會將人異化的過程 —— 那種冰冷與恐怖。
《三日間的幸福》原名《我用一年一萬日元賣掉了壽命》,我認為這個名字更契合故事的主題。這個故事的內核與其說是 “幸福”,不如說是 “買賣”。這是一個赤裸裸的資本主義悲劇,一個努力賺錢為藝妓贖身卻最終殉情的故事。
楠木,一個自視甚高卻在學業、人際與生活中全面潰敗的年輕人,在這樣的困境下,選擇賣掉自己的 “壽命”。極其諷刺的是,即便決意赴死,也需得到資本主義體系的批准。
而宮城身世悲慘,母親欠下高利貸,將她賣掉還債。她不得不在十歲時成為一個藝妓,周旋於無數像楠木一樣瀕臨失控的男人之間。在恐懼下,她被迫相信資本家(公司高層)會提供庇護,可內心卻深知其虛無。
在這樣的背景下,楠木作為在失控邊緣男人們的其中一個,成為了宮城的客人。宮城則成為防止他報復社會的監視員了。在楠木逐漸發現自己人際關係一塌糊塗的過程中,也曾衝動之下意圖將痛苦傾瀉於宮城,但他最終醒悟,看清了宮城與他同為秩序下的祭品。
更刺痛他的是荒誕的事實:原來自己三十年的壽命只值三十日元。他可以一文不值,可偏偏是可笑的 “三十日元”。正是這一定價行為本身,構建了一套無可辯駁的象徵體系,通過賦予一個具體金額,徹底抹殺了生命本不可量化的內在價值。
在相處的過程中,這個被系統判定為近乎無價值的男人,愛上了這個藝妓。然而在這片價值的廢墟上,所謂的愛情也難逃被交易的本質。
男主角的偉大獻身,更像是一場精明的資本運作:他 “獻祭” 宮城,將她當作與社會溝通的工具,並從她的存在中汲取藝術靈感;他唯一值錢的 “歷史性”(繼續活下去能夠擁有的藝術成就),他再將這份由獻祭而來的價值,作為贖買宮城自由的資本,賣出再買入,完美的市場增值。這不像是單純的愛,更像是一場自我價值實現的投資。
最後那場殉情,由此剝落了所有浪漫的外衣。楠木苦泱泱的哭訴 “我要死了,你去愛別人吧,拿我的命去愛別人吧”,與其說是無私的成全,更像是一份精心設計的殉情邀請。女人看穿了他的口是心非,正如他所期盼的那樣,決定與他一同赴死。
他以死亡作為貨幣,一次性買斷了愛情的所有權,證明他 “死得有價值”,確保宮城永遠屬於他。他以生命的消亡交換愛情的永恆,他虛偽地與資本主義做了最後一筆交易。
而資本主義,成了這場殉情的倒數第二位證婚人。最後一位證婚人,則是在第四面牆之外,為這種虛偽幸福而落淚的我們。我們為在這套體系下,通過購買與套現才得到的最反叛、最私密的情感共鳴,這些被虛偽騙得的眼淚,成為了終極虛偽的同謀,成為了被資本主義迫害而死去的 “新人” 的最後一位證婚人。
三秋纒或許從未想過要成為資本主義的批判者,可正是這種無意識的批判,賦予了其筆下世界的真實性。它揭示了一種無處不在的、或許連作者都未曾明言的、來自資本主義的冰冷、虛偽與麻木。
他筆下的人物焦慮、孤獨與自暴自棄,並非某種個體缺陷,而是系統性的症狀。尤其在當代日本,這套資本主義的遊戲規則,已經成為人們從一出生就必須吸入肺的空氣。